潘采夫：那个总是抽筋的老家伙

　　潘采夫

　　我已经老了，在90分钟的比赛里，我只看见了斯坦科维奇一次，那是在第90分钟被抬下场。我可不止第一次看见他抽筋了，这是个爱抽筋的老家伙。不信你在百度上谷歌一下。

　　这也是我第二次看到双抽——双腿抽筋，斯坦科维奇先抱右边，再抱左边，左支右绌，曾经飘飘的腿毛沉浸在汗水之中，这场景让人看着心里一抽。

　　我第一次看到的双抽是我自己，其实那一次不是双抽，是四抽。一次中学之间的挑战，先战九十分钟，我进一头球，再补时三十分钟，第120分钟时，我实现了大四抽，两大腿，两小腿。那种感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怆然而涕下。最后是点球决胜负，我第一个上前，罚丢。第一轮战平。第二轮我第一个操刀，进了，赢了。

　　那时我并没有老，但我已经知道，这将是我一生中要经常回味的比赛，直到老年痴呆，能记起的除了少年时的情人，也将只有那个暑期的下午。

　　刘震云说，其实世界上的事，说不清啥是大事啥是小事，伊拉克战争确实很大，但对于自己，比不上排队没买到豆腐耽误孩子吃早饭被老婆骂一顿那么重要。在我的世界里，那场比赛超过任意一场世界杯决赛。我想，斯坦科维奇应该认同我的意见。

　　输给加纳没问题，但输给德国就有问题，斯坦科维奇拼了。斯坦科维奇在欧洲游荡，闯下了赫赫声名，属于前南里最有出息的少数几个。他在拉齐奥结交了两位大哥，一个是曼奇尼，一个是米哈伊洛维奇。后来跟着大哥到国米，再后来，大哥树倒了，但猢狲一直留下来打拼。

　　贝尔戈米、马尔蒂尼老了之后，可以像一位老职工那样荣誉退休，单位给张罗告别赛，俱乐部安排职位，最不济也是个形象大使。像萨内蒂，在一个俱乐部终老的，也会给一个名分。但斯坦科维奇，一个某种意义上没有祖国的人，在一个大单位当公务员，稳稳当当地混到退休，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年华老去的时候，大罗可以去弗拉门戈，里克尔梅可以回博卡，靠着墙根晒晒太阳。但斯坦知道，他在哪个俱乐部都别想一生一世，他也没有球队可以养老。所以，哪个地方工资高，踢好了还有奖金，就往哪个地方去。大哥走了没有关系，那就玩命地跑，踢抽筋给你看。在国米，意大利杯他抽筋，冠军杯他抽筋，世界杯他还抽筋。

　　在塞尔维亚队这次抽筋，斯坦科维奇是拼了，没办法，跑着跑着就停不下来。他和奥利奇很像，被冷落的时候安之若素，教练一声令下马上像狗一样奔出，为了一个球恨不得冲上看台，青筋绷出的脸红得像个关公。看见这些不算老的家伙踢球，我永远笑不出来。

　　其实倒不是不能输给德国，跟德国也算不上深仇。他们的那块土地，在历史上，被罗马帝国占过，被奥斯曼土耳其占过，被奥匈帝国占过，被苏联人收编过又开除过，后来被美国人欧洲人炸过，切分过。如果算旧账，那就没法踢球了，碰见谁都得抱炸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