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整个世界都操一种语言的时候,不操这种语言的人必然会陷入表达的困境。在老死不相往来的农业社会,这并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人和别人不交流,最起码还有牛可以放(如许由),还有薇可以采(如夷齐),还有鱼可以钓(如严光),还有酒可以喝(如阮籍),还有南山可以见(如陶潜),还有天地精神可以往来(如庄子)。因为高尚并不需要表达,君子即便是不得志,仍旧可以独行其道,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以仰天大笑出门去,可以不必管举世滔滔、众生皆醉,尽管这种避世的精神不是君子向往的人生,但最起码,是他们的一个自由的退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但是反抗是必须表达的,在君子尚且独行其道的时代,小老百姓的处境就更加孤单了,这种孤单变本加厉的时候,就是道路以目,每一个人都成了佛祖,每一个人都又成了伽叶。而一旦反抗的表达陷入困境,佛祖就要下地狱,老百姓就要揭竿而起,天下就要大乱,江山就要易主,皇帝就要轮流坐。
在商业社会,没有人再有机会去做特立独行的隐士,不交流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能说一个人的表达就因此畅通无阻了,信息的发达只是增加了谎话的传播速度,更多的人陷入话语洪流,不能自拔,不能自救,当然,也就不再有表达真实自我的机会。这是另外一种困境,当铺天盖地的话语涌来的时候,我们除了随波逐流,别无选择。
比如世界杯,每四年一次,当足球占领世界时,世界都变成一个颜色,女人们都穿得像足球宝贝,男人们都假扮资深球迷,街道、大楼、公交车都充斥着足球谈资,而所有不看球的人则集体陷入了表达的困境。
在一个话语最大传播的时代,我们竟然失去了表达的机会。这是一个悲剧,至少在现代社会里,还没有更多的选择可以给人自由地表达,所以,当一部分人的话语强势淹没了整个世界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就变得简单和幼稚。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一个池塘一多半被有毒的水风信子占领的时候,其他的植物将被挤出去,最终,池塘干涸,一切植物全部死掉,包括水风信子自己。
别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