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决赛前夕,我穿越长江流域恶毒锋利的阳光,去城北看一个2000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叫辛追,常住马王堆,现在没心没肺的她咧着嘴,每天与如织看客深情对望。我在思忖现世的那些过客,有谁还能在千年之后成为标本,以不朽的皮下组织对抗时光?是百发九十二中的章鱼保罗,还是像冠心病患者辛老太一般疼痛的马拉多纳?
南非世界杯以苦情始,以闹剧终。
大力神之光第一次照耀非洲大陆,这本是属于曼德拉的世界杯,但曼德拉的曾孙女车祸罹难,开幕式我们没见到这位最伟大的黑人。澳大利亚的科威尔以绝症之身,被红牌罚下,柔情看客们珠泪倾盆,后来据说他的病无碍性命,他的队友琼斯家有白血病儿,那才是真正绝症,琼斯火速离队,连巫巫兹拉的声音都没听过。仿佛是嫌好望角还不够悲情,人民鲁尼上来就哭,国产琼瑶们也陪他哭,母爱扑面而去,恨不得亲手拭去那张胖脸上的啼婴之泪。多年以后,洋版郭德纲会在自传里陈述:南非隆冬干涩,眼皮难受,流泪数滴,后辗转北京吃烤肉,更泪如雨下,都是被烟熏的……哥非影帝,哥得了沙眼而已。
小组赛毕,苦情结束,内讧登场。这是一届不团结的世界杯。以前以为荷兰人才吵架,现在发现好多国家都喜欢吵架,区别只在于有的球队是出局前吵,属饭前开胃甜点,有的是出局后吵,属事后烟范畴。我早就预言阿根廷队只要输球势必内讧,果然。倒是吵架鼻祖荷兰人空前和谐,只顾默默地卷起三分走人,虽然习惯兄弟阋墙,其实他们都姓范,都渴盼着范进中举。
当我们老去时,会记得这是一届暴力的世界杯。矿藏丰富的国家威胁要向输球的队员赠送矿工帽;有军政府传统的国家则软禁溃逃败军;多国球迷为泄愤已经展开了对头足纲八腕目的某种软体动物的屠戮;即使是杀入决赛的队伍,亦被枪抵住腰间——荷兰国防部长说,球队回家时,将派F16护航,你别以为这是国宝待遇,F16上都装了响尾蛇导弹,捧不了杯回家,直接在高空把你做成挂炉烤鸭深井烧鹅或炭烧猪颈肉。
南非只产钻石,不产经典。我们可以记得1986的马拉多纳和莱因克尔,1990的卡尼吉亚和斯基拉齐,记得1994的巴乔和罗马里奥,即便4年前,亦有齐祖那最是一秃头的温柔,直沁肺腑。但在南非,经典都成了酱油客,梅西卡卡C罗,以及朝鲜鲁尼、英格兰郑大世,这些占据了报纸头版的球星总共只贡献了一个进球,而且还是由CCTV女记者助攻的。
球王是一个正在消逝的词汇,南非没有球王,继贝利和马拉多纳之后,LV已无形象代言人。飞人乔丹已经远去,现在只剩波霸乔丹;马拉多纳告别赛上接替他上场的里克尔梅已经潜伏,现在只剩波霸里克尔梅。她们才是未来的球王。
中国球迷的残余记忆,是我们为世界杯贡献了令所有球迷失聪的巫巫兹拉,贡献了令朝鲜鲁尼脚下打滑的球鞋,贡献了无数赌徒和裸奔者,贡献了全球头号球迷——只盼坟前有电视的文强。
而南非之于我,是我20年来辗转流离于中国不同的城市和小镇,挣扎奔命于不同的城中村和出租屋之后,第一次在自己的房子里看球,第一次和父母一起看球,这也是我跨入40岁之前的最后一届世界杯。那些打马走过的地方,那些弥散于长河落日之下的面孔,自今夜后,都已成黑非洲的滨海荒原。桅杆之下,我们再也不想入非非。
作者: 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