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四年,上届冠亚军就以火箭般的速度竞相演习自杀,他们因费解而茫然的眼神背叛了英俊的队徽,因痛苦而扭曲的手臂则是他们在南非的标志,唯一的标志。
岁月催人老,地中海略带咸味的风吹皱了卡纳瓦罗、赞布罗塔和加图索的脸,也吹锈了英雄的心,那曾经的光荣随着时间的一去不返而消失得了无踪迹。从沼泽中走出的斯洛伐克递出了淡如白水的铁剑,巨人就这么倒地,没有轰然的巨响,如同烂泥一般悄无声息。
死了,心脏带着指甲一起燃烧出情绪激动的火焰;死了,青春作伴好还乡,没有了青春,故乡就变作了发黄的海市蜃楼,变作了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梦境。你看那镜子在墙上徒劳地生锈,而大门的锁孔正慢慢老去。死了,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
昨夜注定要为蓝色的死亡而吟唱。足球是骨骼与骨骼的碰撞,是猎刀与猎刀的交锋,浓墨重彩的金属是勇士的墓志铭,投机者只配收获心碎与恐惧。里皮,这个纠集了亲密刀客的亡命徒,从江湖走来,却在一开始就轻佻地玩弄着勇气,等到最后破釜沉舟心亦碎,运气亦与他远离。他用三场比赛的时间赌输了意大利足球的尊严以及无数人的梦想与命运,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扛上所有罪愆,用苍白的颈子去经历匕首和獠牙的暴风骤雨。没有救赎,无关涅槃,只有暗夜无边。
回顾意大利队在南非那风口浪尖的三天,仅看表象,他们毫无惨淡之危机,以往惯常奏响的沉闷慵懒的催眠曲被激昂的旋律所替代。进攻也变得堂堂正正,于狼烟处大开合,光辉夺目,风采照人,而不再剑问偏锋,行禁锢阴影。如此看来,意大利人莫非是因为放弃了功利传统才导致大厦倾覆?倘果系如此,他们的失败不但不应被人诘难,反而值得足球为之脱帽致敬。可惜此论断经不住细致追究:如同向秀出仕晋朝情属无奈,意大利反守为攻亦非出其本意,老迈的卡纳瓦罗和毛躁的基耶利尼组成的防线裂痕宛然,难以固守,只能攻出去以攻代守,此乃迫不得已,是里皮的无奈之策,非常之举。可惜蟒蛇虽出洞,牙已不复尖利,木讷的亚昆塔和平庸的迪纳塔莱空有满腔凌云志,奈何能力所限,最后只能在声声挽歌中零落成泥碾作尘,连香味也难剩一缕。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人间沧海桑田,永恒的只有上帝。意大利今日之失败实非偶然。里皮睿智的大脑败给了四年前沉甸甸的荣誉,强大的过去束缚了卑微的现在,他不得不在许多方面(譬如用人)固步自封、胶柱鼓瑟,最后以“稳妥”的方式自蹈死地。对此一事,真理似乎更应靠近宽容而非苛求。我们要相信人之常情,哪怕时过境迁,哪怕风雷突变,都很难将以往之成功经验否定。否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超凡之天才和超凡之勇气。其结果更是殊难料定。王安石西风古道,康有为远遁东洋,其痛苦漫长而深远。
谨以此文,为卫冕冠军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