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曾经得出结论:压抑的动机会驱使人遗忘与之产生联系的专有名词(人名),反之,兴奋的动机则会驱使人找回记忆。
一场巴拉圭的比赛,贝拉和里贝罗斯的两个进球也许无关宏旨,但却令他们的前辈、传奇门将奇拉维特变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穿越雾色笼罩的时空,畅快淋漓地洒到我的世界里,贡献出充满欢快和喟叹的涟漪。
在我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平凡人,他们的任务是用一亿世的时间重复平凡,按部就班,心安理得。另一种人,大概是上帝用盛夏之烈日配搭冬夜之寒风锻铸而成的宝剑,他们存在的意义是无事生非,是用狗繁殖骆驼,是从豆腐里吃出骨头,是在西瓜藤上结出榴莲,或者是令埃及艳后嘴上长出胡子。他们总是站在平凡的对立面。他们是天生的催眠者抑或魔术师,只要他们愿意,江南的春风、骏马、牛排可以随时成为撒哈拉的酷暑、毒蛇、砒霜,反之亦然。
奇拉维特无疑是后者。到目前为止,他至少已令鸟游泳,鱼飞翔,完成了两件天方夜谭之事例:一是作为守门员打进62个球,包括一次帽子戏法;另则是两次宣布参与竞选巴拉圭总统——— 凭借刺耳的手套和狂躁的酒精。对此,他的牙齿是大脑的殉难者,时刻咀嚼着他所谓的坚信:他坚信可以用钢锯割开亚马孙河的涌潮,坚信愤怒可以酿出最美妙的葡萄酒,甚至还坚信他的巴拉圭能够在各个领域将美利坚国踩在脚下,让不可一世的山姆大叔听由他颐指气使……于是,他得到了一个普通但实事求是的绰号:疯子。“疯子”出生在巴拉圭首都亚松森的贫民窟,那里没有诗人,那里只负责滋生蚊虫和便秘。那里的艺术家习惯于倒提酒瓶望风,而天才则须学会平静地接受一场比赛之后从此不育。“疯子”的哥哥对此总是小心翼翼,在他刻意的安排下,世界上少了一个也许平庸的前锋,却多出了一位注定伟大的门将。
伟大不是小富即安,而是从一个百尺竿头飞跃到另一个。伟大无需永恒,瞬间足矣:1998年世界杯预选赛,面对滚烫的阿根廷,“疯子”在禁区前沿用最冷静和最技巧,完成了一脚鬼魅射门,皮球迅猛而坚定飞行的轨迹比他的设想更加完美。阿根廷门将顿时被抽干了鲜血、剥离了灵魂,那张茫然而疼痛的脸,无辜、忧郁,比之爱德华·蒙克的画更富绝望意义。解说员则意外地成为了哲学家,他冷静地告诉全世界观众一个真理——— 这个世界上,只有奇拉维特才能扑出这记射门。
当然,也有奇拉维特扑不出的射门,比如同一届世界杯十六强战对法国,加时赛行将结束,高卢后卫布兰克打入了命运金球,比赛戛然而止。完美防守了116分钟的加马拉和阿亚拉不禁飞洒英雄泪。这时,“疯子”超越了荒诞与勇气,他将队友从黑蛇般的既成中挽起,并带领他们向观众和未来致意。
那一晚,他彻夜无眠,孤对寒星到天明。这景象不是诗意,也无关隐喻,只是英雄的另一种状态。事实上,英雄也并非只在铁和血中才能臻乎完美。
该结束了,奇拉维特的背影渐行渐远,如今的巴拉圭正当年。在冷风狂吹的南非,“疯子”终身未及之八强也许并不遥远。
(作者系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