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足球是一个悖论。一方面,这个连领土形状都酷似在踢球的国度从来不乏天才,远有马佐拉、里维拉,近有罗伯特·巴乔、皮耶罗,他们在球场上优雅华丽之演出直臻艺术化境,其高妙堪与拉斐尔的绘画抑或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演奏相媲美;另一方面,他们奉行防守主义,在强大的实力背景下,轻易就能把球赛演变成为一首沉闷慵懒的催眠曲,扼杀一切想象力和创造力,毁灭所有人的决心与希望——当然他们自己除外。长此以往,难免招人诟病,一代宗师克鲁伊夫就曾奚落说:意大利人永远也无法打败你,但他们却能够偷走胜利。
平心而论,示弱惑敌,伺机偷袭,是以弱胜强之不易之策,亦乃以最小代价博取最大胜利之奇妙法门,堪称极高明之战术。孙膑减灶惑敌杀庞涓,司马懿扮猪吃虎赚曹爽,都是经典战例,被后世津津乐道。但足球不是战争或政斗,亦非赤裸表象之博弈,其最大价值在于过程之曼妙而非胜负之目的。一场完美的足球赛事,从起点到终点,往往有风有雨,有技巧,有勇气,有创造,有激越,还有七情六欲之感受,五光十色之风景……简言之,足球就是一种生活,一个世界,森森气宇包罗万象。倘人以功利对待,只问结果,不惜出卖其浩瀚,放弃其美好,此情此举,与阉割足球何异?
意大利人就是这样,分明有能力淋漓展现足球之魅力,却偏偏自甘堕落,猛虎装病猫,薛宝钗扮演林黛玉,遮遮掩掩,哭哭啼啼,娇娇羞羞,欲求还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只有在偶尔的一次反击中,才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凶狠暗算对手,紧接着又马上缩身入壳,沉闷如初,猥琐依旧。完全不问气象,不择手段,只顾偷走胜利。故有人揭示,意大利足球对世界杯之最大贡献并非4次捧杯,而是巴乔在玫瑰碗那忧郁落寞的背影。无数人喜欢巴乔而不喜欢意大利足球,这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本届世界杯,意大利贵为卫冕冠军,但实力却与其身份判若云泥。在我印象中,这似乎是有史以来实力最弱之蓝军:没有巴乔,没有马尔蒂尼,没有内斯塔,也没有托蒂,甚至连马特拉齐也没有,只有老迈的卡纳瓦罗和加图索疲于奔命,平庸的亚昆塔和迪纳塔莱冲锋陷阵。假林黛玉变成了真林黛玉,鳄鱼的眼终于也滴出了孱弱的泪。明日凌晨,这支卫冕冠军队将首次登场,可以预见,在里皮的指挥棒下,他们势必龟缩依旧,但多半已丧失了反戈一击的能力。当然,他们再弱也是瘦死之骆驼,依然有取得好成绩的可能。可这等脾性不改,纵使最后卫冕成功了又如何?足球不会向功利致敬。也不该向功利足球致敬。犹如奔波名利而不问手段者,鲜华其表,苍白其心。当他放弃了生命之美好与人格之完整,站得越高,越遭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