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写过一个不成功的小说,得意的只有最后一个场景。故事讲的是几个少年离开桎梏的家,离开乏味的学校,挣脱生活这所仁慈的监狱,去陌生的城市经历种种惊险和非真实,一个月之后,他们满身疲惫地被捉拿回现实,愿未央,志已尽。最后,他们在学校大扫除的时候遇到彼此,恍若隔世,无言地默默擦着学校的两大块瓷砖拼接起的地图,一块写着“胸怀世界”,另一块写着“面向未来”。
我意在讽刺,冒险、幻想、狂喜、混乱、瞬息万变的人生、召之即来的世界,的确让人误以为近在咫尺,让人贪恋不愿醒。可它最后也会结束,也不过是两句陈旧泛黄的尴尬标语,矗立在现实的平庸里,提醒着你已冷却的热血。
昨天的决赛,我不幸又看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自从出了章鱼保罗,世界杯变得好无趣,当高手逐渐谢幕离场,华丽褪色,精彩打折,功利和粗野开始令观众们厌烦后,人们迅速转移兴奋点到一只章鱼身上,再次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目不转睛、狂欢高呼的理由。于是球场上的拼杀反而成了噱头,一只章鱼笨拙的移动才是摧枯拉朽的正经事。球赛谁赢谁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只有预言家再次圣显值得喝彩。
即使是虚假的兴奋也会结束。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电脑屏幕一片漆黑。我忽然想到了梁漱溟的父亲梁巨川绝笔的最后一句话———“不完亦完”。我错过了夺冠瞬间,错过了闭幕式,错过了大悲大恸和普天同庆。日夜颠倒绞尽脑汁地追着竞猜了一个月,最后错过了谜底公布的瞬间,苦熬完结没有仪式纪念。遗憾倒是其次,只是直觉吃了大亏。
据说,现在已经正式进入了“后世界杯”时代。这大概就是收拾残羹冷炙的文雅说法,“宅”失去了正当接口,从此再不能密集地大声爆粗,已经养成的东二时区又将何处安放?球迷和球盲们一肚子不合时宜,茫然若失。
据说,昨天世界杯闭幕式上,主办方东道主打出了许多种语言的“谢谢”。没打中文,可是心意到了,我谦虚回应道:“不用谢。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会看球了。”承认自己企图热爱这项运动的失败,混在球迷队伍中经历了一整个月对日常生活的叛逃,却越发怀念真实,真的矛盾和苦难,即使它们琐碎又不堪。
我也越发怀念真实的人,想念每张真实的面孔——— 洗净了脸上浓墨重彩的异国国旗后的脸孔和表情。我不会再看球了,再说2012年,方舟上也大抵没有世界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