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苗炜
我是在没看过巴西队比赛的情况下就成为巴西球迷的,1978年我们聚在一个邻居家里看到阿根廷和荷兰的世界杯决赛,从此就知道肯佩斯、伦森布林克等人的名字。也许我那时候就有了浪漫主义气质,非觉得失利的一方踢得更漂亮,失败者比胜利者更伟大。当时的足球资讯反复向我强调,有一支巴西队,踢得更漂亮,一场比赛没输,但没能进入决赛。1982年我从收音机里听到巴西队被意大利队击败的新闻,那天早上我坐在小马扎上久久不能释怀,等到1986年,巴西队输给了法国,我就更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巴西队踢的是艺术足球,如果玩一个东西,玩得不漂亮就不应该去玩。
那时候媒体说到巴西队,用的最多的词就是“艺术足球”和“桑巴足球”。1994年巴西队终于拿了冠军,但矫情的巴西球迷说,这支球队踢得不够漂亮,队中最关键的球员是邓加,他更像个工兵而不是艺术家。现在,这位质朴的、1994年世界杯上触球最多的巴西人邓加,带领的就是一个质朴的巴西队。
我不像原来那么幼稚了,也开始厌烦什么“艺术足球”和“功利足球”的争论,这都是报纸上的套话,报纸上的套话重复上十年二十年也就毫无新意了。我开始学点儿历史,知道巴西曾经有一位独裁者叫热图利奥·瓦加斯,这位统治者深知,“我们的人民积贫积弱,营养不良,懒惰,没有创造精神。”这是实话,但统治者不能说实话,得说我们的人民勤劳勇敢有智慧,瓦加斯的策略是,营造一个快乐的“国家形象”,这里的人都能歌善舞,高高兴兴。作为这个宣传策略的一部分,巴西的桑巴舞学校得到了政府的赞助,桑巴在电台广播中大行其道,里约狂欢节也逐渐从南美洲众多的狂欢节里脱颖而出,直到现在,人们说起巴西,那就是桑巴舞、狂欢节、性感女郎、海滩。巴西足球拿到世界冠军之后,足球也参与到“国家形象”的塑造上来,巴西队被说成浪漫的艺术足球,重视进攻,巴西足球联赛被描述成一种狂欢性质的比赛,实际上,巴西队和德国队在世界杯参赛的场次相同,巴西得失球是201对84,德国队(西德)是184∶115 ,巴西人的防守比德国人还好点儿呢。
巴西艺术足球的“故事”,其实就是一种叙述,过分渲染就必定有失真的地方。本次世界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巴西队,我喜欢他们的节奏感,他们处理球的方式。如果说足球也有审美一说,那我的足球美学的启蒙就来自巴西队。但我再也不会相信,“踢得漂亮比赢得比赛更重要”了,他们踢得漂亮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赢得了最多的世界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