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刘晓新报道:这不是李章洙在重庆的最后三天,但却一定是李章洙作为重庆这支球队的主教练的最后三天。几天来,李章洙沉浸在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当中,他不时地长吁短叹,不时地目光游离,不时地陷于沉思,然后被无数朋友、球迷和记者关于离别的问题,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这座生活与工作了四年多的中国城市,注定将离他越来越远了。
星期五
我是不是很傻?
这天上午,李章洙与记者约好了一起吃午饭,地点是重庆七星岗的一家韩国菜馆。12时30分,记者准时按原定接头计划站在了人来人往的“阳光百货”大门前,10分钟后,一个人低着头像做贼一样从记者身边走过,突然伸手在记者肩膀上一拍,低沉的声音,“走”,抬头一看,正是李章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先入为主,他脸上的表情苦巴巴的。如他所料,短短的20多米距离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出他来,不断有人停下来很尊敬地喊“李教练”,一看没有预想中的围观情景,李章洙才伸出手来搂住记者的肩膀,“很久没见了”,“是啊”,简单的一问一答,这次的见面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如避开这个已经很俗的话题。
可这个话题是无数人共同的话题。进了门,里面一大堆人都起身跟他打招呼,跟他合影,这是李章洙熟悉的老地方,但是连服务员都悄悄站在一边小声说,“不知道他在这还能吃几次饭”。李章洙只要了一碗姜汤,一碗韩国拌饭,吃得风卷残云,说是下午14时就要发车去训练。
吃完饭走出来,迎面便碰上一列排着队的小学生。两个小女孩正在很激烈地争论着一个问题,“这是李章洙”,“肯定不是”,“肯定是”,没有答案之下,其中一个小女孩抬起头来问记者:“叔叔,这是不是李章洙”,得到证实后,她很神气地看了同伴一眼,然后向队伍前面跑去,“老师,老师,这是李章洙呢”。没走出几步,一旁停车场的员工又拦住了我们,“要收费吗”?记者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李章洙一摆手停下来了,那名员工上来只说了一句话:“走之前给我一个签名足球”,“没问题,没问题”。这之前李章洙一直不动声色,可一坐上车,他突然就一头靠在椅背上,嘴里喃喃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重庆这么有感情吗?因为在这里,从6、7岁到60岁、70岁,每个人都认识我,喊我的名字,我不想离开这里。”这是他当天第一次涉及“正题”,很难想象一个韩国人怎样用中文来表达自己的复杂感情,但李章洙的确做到了。
回到俱乐部,李章洙像是我们见惯了的那种容易触景生情的人,在住了四年多的宿舍的每个房间内走来走去,事实上这一天他总是会突然一个人陷入沉思,就像现在。他一句话不说,默默地触摸着房间里、桌子上的每一件摆设,似乎在回想着它们后面的每一个故事。几间里屋中,李章洙的大部分行李已经装进了好几个大号的纸箱,可外屋还摆满了球迷送的礼物,他说所有的东西都会带回韩国,估计怎么也需要包机回国,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纸箱里,装着重庆球迷送的一把“开山大斧”,李章洙笑了,“不知道他们想要我劈什么”?一旁的沙发茶几上,堆着一摞录像带,是韩国KBS电视台专门到中国来拍制的五集纪实片《重庆之星》,这里面又有多少他曾经经历过的故事呢?看着看着,李章洙突然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着一个虚无的方向用力喊出来一句,“力帆雄起”,一定有什么触动他想起了这句他曾经听熟的声音。
下午在洋河体育场的训练,在一种简单而沉闷的气氛中结束。记者再次坐上了李章洙的“别克车”,执意要跟他再回俱乐部。一路上,李章洙饶有兴致地开始“采访”司机小东,“我们之间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时候?”小东有些猝不及防,想了一阵后说:“是去成都打高尔夫。”“那我们今天晚上再去一次,明早回来准备比赛”,小东连声说好,那架势好像马上就要掉转方向上去成都的高速路。李章洙继续打量着小东,直把小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今天怎么老看我?”李章洙像是对小东说又像是对满车的人说:“看看我呀,再多看几眼,以后看的机会不多了。”接下来他继续自顾自地喃喃说道:“小东,你不容易,为一个脾气这么大的人开车,还为我哭过,唉,我这毛病改不了,没办法,就是改不了。”“不是改不了,根本就是你不想改”,小东到底还是忍不住提意见了。
再回到俱乐部,一上楼,李章洙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记者不想再打扰他休息,聊了一阵后便告辞了,临走,李章洙突然就动了感情,眼神定定地不断谢这谢那,“四年了,不容易,真的,我不会再忘记这里,感情太深了,其实我知道我太傻,没有人像我这样一呆就是四年,但是我不会后悔”。
星期六
留下来吧,就留一年
这是相对平静的一天,更像是大战前突然的宁静。李章洙说他昨晚睡得很早,今早也起得很晚,这些天来实在是太累了,以致于到后来他只要靠着一个能靠的东西就能迷糊过去。
下午,最后一次去大田湾体育场指挥力帆队的赛前训练,现在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可以加上“最后”两个字,对于四年这个概念来说,“最后”就更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情绪。重庆的残疾人球迷协会赶来大田湾表达他们的心意,那些拄着拐、摇着轮椅的人们,其实只为了再与李章洙合一次影。
一个小孩这时候飞快地向李章洙冲过来,李章洙条件反射似地向他伸出双手,准备接过他手中的笔和签名本,可一低头发现小孩手中没有拿纸笔,小孩仰起脖子看着面前的李章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你留下来吧,就一年,好不好”,李章洙显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天真而简单的要求,弯着腰拍了拍小孩可爱的小脸蛋,半天说了一句话,“没办法”。
训练结束后,队员把李章洙围在球场当中,准备听他总结。明天也要打一场告别赛的拉库尼卡上来跟他开了个玩笑,他要求李章洙明天比赛后请全队吃饭,“如果你没有钱的话,我可以给你”,队员们哄堂大笑,李章洙瞪了拉库一眼,算是记下了这件事。第二天,拉库为李章洙打进了第一个进球。
晚上,韩国朋友们都到了,这四年,据说来重庆看过李章洙的韩国朋友不下700人次,这一次来了5个人,里面有来过许多次的韩国青山南道足协会长,也是李章洙每天挂在嘴上的“大哥”,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是曾经在韩国红极一时的球星高正云,这个名字中国球迷并不陌生。与李章洙一样,以后,他们也很难再看到重庆这座城市了。
星期天
小米粥,泡菜加面条
早上8时10分,事先约好的记者准时来到了李章洙的房间。李章洙说了老实话,自己早上7时才睡觉,“实在是睡不着”。但是他不得不起来,因为9时要去重庆足协开赛前联席会。起床、盥洗,然后干脆洗个澡,人精神了很多,再喝下一碗小米粥,“农民爱吃这个”,接着就出发了。
联席会上,所有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上来跟他握手,连当场比赛的裁判都满面笑容地祝他好运,一旁有人说,李章洙在中国受过几次刺激,恐怕都是裁判带来的吧。重庆足协一位领导拉着李章洙的手,一说就是半个小时,像是对自家一个快要出远门的亲戚。跟着他的一位记者这时候才有空问他一个问题,为什么总说自己是农民?李章洙回答,在我们韩国,这是一个很好的词,农民是好人,正直实在,“好人有好报”。
回到俱乐部已是11时30分,李章洙还是一点都吃不下,随便吃了一碗泡菜加面条,默默地坐了一会,等着12时20分的赛前准备会。准备会上,李章洙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交待,只是嘱咐队员按以前说的踢,但是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与往常不一样的话:“四年了,我谢谢你们的支持,离开以后,我会把不开心都留在重庆,把快乐全部带走”。队员们好一阵子没听懂他的表述,难道要把痛苦留给我们吗?不过最后还是想通了,李章洙的意思是忘记不开心,留下快乐的记忆。
13时,全队出发去体育场。在大巴上谁也不愿多说话,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得很快,恍惚中就到了大田湾体育场。进了休息室,李章洙把魏新叫到一旁,要求他带伤上场,没有这名边路猛将的上场,需要胜利的李章洙实在有些不放心,“魏新,你上去试一试,如果两分钟后觉得自己不行,你就挥手让我换人”,魏新很爽快,学着主教练的口吻说“没问题”。结果魏新这一上去就整整打了75分钟,他太想为这位赏识自己的韩国人送上一场完美的比赛了。
事情像人们所预想和设计的那样继续发展,不管寒冷的天气是否影响了这一天的上座率,也不管李章洙与尹明善的最后拥抱是不是“做秀”,但满场的标语在告诉李章洙球迷想说的话,“难舍章洙,爱你依然”、“今日长揖去,何日君再来”、“章洙,让我再看你一眼”……乐队适时奏响的《送别》、《啊!朋友再见》,让所有人都在这个周日的下午体会了一次规模最大的离别的盛会。
就像所有在某种情绪中浸淫得太久的人一样,李章洙几乎改变了自己过去全部的习惯,他长时间地坐着,偶尔站起身来也不喊不叫,他脸上一直是一种要哭的表情,但是却始终看不到眼泪,也许他希望在自己这次最后的指挥机会中,给人们留下一个更安静、更男人的形象。
这一晚,李章洙成了一个被情绪折磨得有些麻木的人,他甚至在赛后与全队的聚餐中悄悄地不知所踪,过去的队员王国栋与彭伟国也来参加这顿晚饭,买单的钱不是李章洙出的,也不是拉库尼卡出的,听说是过去几年所有李章洙罚队员违纪的钱买下了这顿饭。
也许,他已经做完了所有自己想得起来该做的事,但是,他注定不会丢下所有的牵挂。
(足球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