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点评《暴殄甲A》(原编者按): 唐螂(《羊城晚报》体育部主任、《羊城体育》总编辑):这部深刻厚重的足球文学作品,人物众多,情景逼真,场面辽阔,冲突剧烈,矛盾错综复杂,悬念引人入胜。最重要的是,它所展示的足球狼烟画卷,使隐藏在中国足坛深处的“黑假足球”的溃烂原貌和生态真相,得以艺术化地大面积暴露和呈现,非常真实和科学地揭发了“假球”的存在状态和表现形式,为人们反思假球泛滥、黑哨猖獗之表层和深层的社会经济根源,提供了真切的文化可能性。同时,这部作品对幸存于中国足球圈和中国足球媒体圈中的正义情怀和良知精神,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和同情。 汪晖(《羊城体育》副总编辑):《暴殄甲A》脱胎于著名作家杨杰原著的中国第一部足球小说《假球》,继承和保持了原作无情批判“足球腐败”丑行和“足球伪劣”恶行的鲜明作风,但是,二者之间的大多数内容和情节,以及故事结构和编制,又大相径庭,完全不同。在这部30余万字的“足球文学剧本”中,看不到传统作家们喜欢炮制的那些孤芳自赏的大段大段心理描写和风景写真,故事节奏快捷流畅,庄谐并举,情节先行,虚实结合,文体介于小说和剧本的风格之间,具有一种新奇痛快的阅读服务功能,帮助读者增加“立体化”阅读想象的美学设置处处可见。 对于主要由球迷读者组成的受众而言,《暴殄甲A》的“足球专业性”是不容置疑的,许多故事情节的潜在逻辑关系恐怕只有懂球的人才能充分领会。看这样的“文学剧本”,读者的感受将不同寻常,是观赏一般性小说、报告文学、剧本和新闻时所无法体会到的。 晨。孟义办公室。 孟义在与聂飞儒通话。 孟义:“老聂,我们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红酒队打败你们后,进球的队员每人领到了二十万元奖金!” 聂飞儒:“二十万?” 孟义:“是啊,二十万!进一个球价值二十万,这是我所知道的有联赛以来的历史最高纪录。” 聂飞儒:“这伙人全都疯了!” 孟义:“一场普普通通的比赛,竟然有这么高的奖金,是有点离谱。” 聂飞儒:“孟义,你没觉得这很耐人寻味吗?” 孟义:“你意思是?” 聂飞儒:“我意思是……算了算了,我没什么意思。” …… 正值多事之秋,天气渐渐地凉了,大马路上秋风扫落叶的萧瑟景象多了起来。黄河队基地里,换了秋冬装的球员在发黄的草地上训练。小顺子在场外形只影单地跑圈,对场内队友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 聂飞儒如秋风一般奔走于场内,一连声促呵队员:“快!快!你慢腾腾的等什么呢?!”、“一脚出球!……停!怎么搞的!你会不会传球?!长脑子没有?!”、“好!封住他!别让他甩掉了!”、“无球队员跑起来!……向两边跑!跑开!拉开空档!”。 训练场外,老贺在应付高羽等几个文字记者的采访。他们以足球为板凳,坐在上面促膝长谈。身后,黄河队的训练炉火正旺,聂飞儒的嗓门大得像喇叭找人。 高羽问老贺:“你们下一场比赛又是客场,而且对手是很难缠的南海队,是不是要以防守为主,打防守反击?” 老贺:“我们的战术思想从来都是以进攻为主、以我为主,不管对手是谁,我们的打法都不会改变。” 一男记者:“南海队与你们黄河队结怨很深啊!他们的前场是清一色巴西外援,攻击力非常强大,像他们这种以大量进球抵消大量失球的对攻理论,黄河队怎么看待?” 老贺:“一句话,以攻对攻,压住他们的气势!” 高羽:“聂导以前说过,你们对南海队这种只攻不守的打法,担心和藐视一样多也一样少。你们首回合打败他们的比分是不可思议的6比4,您估计这次还能打出这么高比分吗?” 老贺有点口吃道:“这个……这个嘛,很难说!比分会是多少,谁也不好瞎猜……猜这个干什么,我们搞了这么多年足球,比赛前从来不去猜比分。” 男记者:“我们认为,南海队本赛季能够打进第一集团,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枪好。他们把今年所有的三个外援名额,全都用在前锋的引进上,这在甲A是独此一家。虽然一度让人笑掉大牙,可是这三个巴西火枪手在本赛季弹无虚发,见谁灭谁,愣是把以往具有保级传统的南海队,提拔到历史上从未达到过的积分榜高度。他们现在号称打的是性感足球……” 老贺嗤笑:“什么性感足球!……这都是谁发明的新名词!” 训练场内,聂飞儒喝叫队员的高音嗓门仍如铁槌捣锣,黄河队红蓝两组的半场对抗荷枪实弹。 男记者:“我记得聂指导曾经挖苦南海队的所谓性感足球,把他们形容成那种在后防线‘不系裤腰带’的人!……哈哈,聂指导向来是以酷爱进攻闻名,他为什么会反过来嘲笑南海队的攻势足球打法?” 老贺:“我们的观念和他们的想法是两回事。我们觉得南海队这帮人不是脚踏实地地搞足球,总是喜欢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他们那些只管进球不管失球的指导思想,纯粹是饮鸩止渴的歪门邪道!” 高羽笑说:“南海队今年的性感进球数和性感失球数均告甲A第一!在不少场次的比赛中,他们的巴西火枪手为所欲为地把足球的甲A,弄成了篮球的NBA。” 老贺:“我们看不起他们这种打法,所以和他们之间结下了谁也不尿谁的梁子。我们并不否认,南海队是我们夺冠路上的一个强硬对手,但是我们从来不怕它!” 黄河队基地餐厅。 聂飞儒大口大口吃着肉包子,问老贺:“记者们都走了?” 老贺:“都走了……我留他们吃饭,他们不干,说是怕影响不好。嘿,都赶着回去发稿了。” 聂飞儒:“你别把咱们的难处给泄露出去了。” 老贺:“哪能呢!” 聂飞儒挺烦地说:“咱们现在是缺胳膊少腿,有苦难言。上一回打南海,小顺子攻进了俩球,小孙上演了帽子戏法,关子雄也客串了一个头球……这次和他们打,他们的三个外援枪手一个都没少,而咱们呢?——关子雄身负重伤复出无望,小顺子称病休战要死不活的,节骨眼上小孙的父亲又去世了!你说,我能不留下小孙给父亲戴孝守灵吗?……唉!头疼啊!” 老贺:“你再跟小顺子好好谈谈,他总这么不死不活的,养着他有什么用呢?” 聂飞儒嚼着包子,伸手从盘子里又抓了一个。 黄昏。黄河队基地。 聂飞儒和小顺子坐在球门下的草坪上谈心。夕阳的余辉给两人面庞镀了层金色光泽,却折射出意味迥异的面色和表情。 小顺子额头上的伤口已愈合,露出一道黑红的疤迹:“聂导,我知道您的苦处,我也想主动请战,上场勤王,可是,警察不让我离开半步,要随时听候他们传讯……我能有什么办法?” 聂飞儒:“这件事怎么没完了?报纸上不是说已经结案了吗?” 小顺子拔出几根草:“我也搞不清楚。” 聂飞儒:“这金球公司真他娘的讨厌!” 小顺子委屈地说:“说到底,我不就是个踢球的嘛。离开了足球圈,咱们这些人在警察眼里什么屁人也不是,什么屁事都叫事。公安局和足协不一样,他们办案是不认人的。” 聂飞儒听他发着牢骚。 小顺子:“就算把我判刑坐牢了,我也认了!” 聂飞儒:“什么话!你要是早一点找我,我可以去找市领导,给公安局头头打招呼啊。” 小顺子:“不一定行,这些警察不是本地的,是从北京来的,咱们市长管不了人家。” 聂飞儒:“这么说,打南海队这场球,你肯定是去不了了?” 小顺子:“对不起了,聂导……” 夜。聂飞儒驾车行驶在公路上。 老贺在前座说:“金球公司的案子是公安部下来的专案组督办的,报纸上说,这是甲A成立以来最大的聚众赌球案。小顺子趟过这趟浑水,屁股后面难免不干不净留下臭味。” 聂飞儒自怨自艾:“现在的问题是,警察才不会管你什么南海队的三个火枪手、什么超人队要夺积分抢冠军、什么什么甲A和甲B!警察们根本不理你这套!……小顺子上不了场,不是他的问题,不是市领导的问题,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制造的问题!” 老贺不敢吭声。 聂飞儒:“我烦就烦在这金球公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烦就烦在干吗要把这件事捅给孟义知道!……烦就烦在《新足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烦就烦在这些警察跑进足球圈里添什么乱子、找什么麻烦!” 老贺知趣地给聂飞儒点了支烟。 聂飞儒:“咱们这是自作自受!” 桑拿浴双人贵宾房。 蒸浴过的聂飞儒和老贺穿着浴袍躺靠在外间小厅的沙发里。老贺说:“这回,江老板又要跟着去打南海队的客场,这不是给咱们乱上添乱、烦上加烦吗?” 聂飞儒:“老江想打破迷信,实际上是欲盖弥彰,我对此很清楚。可是,想要阻止他去,又想不出说得出口站得住脚的理由……俱乐部的老板就是球队的老板,就是咱们这些教练的老板,他有权利御驾亲征,有权力执迷不悟……” 老贺:“他上一场跟着去了,咱们果然就败给了红酒队,连队员们都在私下里议论和抱怨他。” 聂飞儒:“老江铁了心一意孤行,谁敢说个不字?” 老贺:“瞧着吧,这下咱们又输定了!” 聂飞儒哀叹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南海体育场。 观众席人山人海。呼啦啦一面黄色大旗从一家电视台摄像记者的镜头前掠卷而过。一名电视记者手持话筒背对观众席在摄像机取镜器中滔滔不绝:“黄河队与南海队是甲A中的两支超级球队。今天,两队在本赛季的最后一次交手引起各家媒体和球迷的广泛关注,有些媒体把这场强强对话比喻为‘最性感的雌雄大战’!在我身后的看台上,南海队球迷已经一语双关地打出了‘一决雌雄’的大幅标语……” 黄河队与南海队比肩入场。 聂飞儒教练席后方的看台上,南海队有预谋的球迷头头操着电声喇叭,对准他们反反复复地领诵着像战斗口号一样的唐诗:“白日依山尽!” 众球迷:“白日依山尽!” 球迷头:“黄河入海流!” 众球迷:“黄河入海流!” 球迷头:“欲穷千里目!” 众球迷:“欲穷千里目!” 球迷头:“更上一层楼!” 众球迷:“更上一层楼!” 这种不怀好意的诗朗诵刺耳之极,聂飞儒强压着怒火。 一些黄河队替补队员用手捂住耳朵。 南海队出场的11名队员气势极盛。 这些发型异类的性感球员舞动双臂向四周看台上的观众煽情致意。掺杂其中的三名皮肤黝黑的巴西选手尤其醒目。现场播音员通过体育场的扩音器公布着南海队出场队员名单:“王小虎!……陈海!……郭大龙!……罗格里奥!……帕尔梅拉!……阿加西斯!……” 扩音器每报出一个主队队员的名字,全场观众便应声欢呼。场内气氛空前火爆。 聂飞儒在教练席向几名替补队员交待着什么。突然,一阵悲惨的哀乐声从头顶扑将下来。聂飞儒面色一黑,定神听了听,确认这哀乐是从身后看台上演奏出来的。他挺头骂了声:“可恶!无法无天了!” 南海队粗鲁的球迷乐队用各种乐器合奏着“追悼会进行曲”,并把这哀乐作为他们集体朗诵“黄河入海流”诗词的伴乐。 老贺气得五官都塌方了:“娘了个巴子!这曲子是给死人播放的!……这些混蛋不把我们当活人了?!” 弹奏哀乐的球迷乐队所在看台。 一名披麻戴孝的球迷头头一手持着电声喇叭,一手拿着缟素挽笺,故作哀痛状,在哀乐中发表追悼词:“敬爱的黄河队将士!敬爱的聂飞儒同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这一天,你们不幸在南海队主场英勇阵亡!……你们的全军覆没,是甲A帝国主义分子的莫大损失和悲哀!是黄河队封建王朝崩溃的标志!……” 主席台上。 大小贵宾被这些球迷的把戏逗得哈哈大笑。 只有江董在奚笑声中铁青着脸。 黄河队教练席。 聂飞儒愤怒到了极点,面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跳动。 球迷头头画外音:“……长期以来,聂飞儒同志带领黄河队欺行霸市,滥杀无辜,在甲A为所欲为,无恶不做!……今天,南海队要为民除害,把罪大恶极的黄河队当场斩首示众!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现场记者被发表追悼词的球迷看台吸引住了,坏笑着蜂拥而至,一通乱镜猛拍。 球迷头头画外音:“……安息吧!可怜的黄河队将士们!安息吧!可悲的聂飞儒同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希望你们的后人能够化悲痛为力量……” 聂飞儒怒极了,咣铛站起身,扯开大步冲向第四裁判席。 球迷头头画外音:“……黄河队永垂不朽!聂飞儒永垂不朽!” 场外遮阳伞下第四裁判席。 聂飞儒踩着哀乐,旋风般刮至第四裁判身前,啪地一掌拍在桌面上:“我抗议!让这种哀乐公然飘荡在球场上空,公然笼罩在我们一干大活人头上,是骇人听闻的侮辱!” 老贺追上来拉拽聂飞儒胳膊,被他用力挣开,继续吼到第四裁判脸上:“你如果不制止这种恶毒无礼的举动,我们黄河队将退出今天的比赛!” 岂料,第四裁判嫌聂飞儒多事,不仅不吃这一套,反过来同样大声地警告他:“你弃权比赛,等于白丢三分还要面临足协追罚!搞不好再扣你几分!你们黄河队积分太多了是不是?!……人家球迷君子动口不动手闹着玩的,不要太较真儿嘛!你总不能让人家花钱买票进来看球,还得装哑巴做木偶吧?” 聂飞儒画虎不成反类犬,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贺拉住他的双臂,两人扭回身悻悻而去。 场内裁判哨响,比赛开球了。 离黄河队教练席不远处,有几名记者抚掌大笑,一人说:“配种开始了!嗬!这两家谁是公谁是母,可是有好戏看啦!” 这记者一回眸发现聂飞儒对其牛眼而视,连忙哈头陪笑,伸出大拇指改口说:“聂指导!你们黄河队肯定是伟哥!您不雄起谁雄起?!” 聂飞儒挺挺胸,雄姿勃勃。 蓦然间,一股狂风席卷而至,体育场里立时乌云密布,飞沙走石。球场上空,一些纸张布条随风乱跑,竟如烧了纸钱的残碎灰烬。 黄河队教练席里的人猝不及防,被吹得睁不开眼睛。 老贺用手挡着风头,烦乱道:“不详之兆!不详之兆!” 聂飞儒不得不眯起眼,耳边听到一串炸雷隐隐传来。 聂飞儒画外音:“难道,此战真是凶多吉少?”(第八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