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刘晓新:八年来,总有一种力量让裁判改变。 从2毛钱到数万元,从自行车到香车宝马,从四菜一汤到鱼翅燕窝,从集体宿舍到夜总会,面对物质的突然丰富,面对财富的迅速聚敛,也许,没有人还能记住最初的快乐。我们曾经尝试着去了解裁判们背后的生活,去体会裁判们内心的苦闷,但我们同样知道,物价狂升带来的货币贬值,或者说货币贬值带来的道德沦丧,是中国足球,是与中国足球一起沉浮的裁判们永远都避不开的话题。他们说自己是一群“双面人”,是一群站在足球边缘地带的人,是一群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人,但他们却注定是一群与中国足球的八年紧紧相连的人;他们说中国足球破坏了他们的初始状态,就像俱乐部说他们剥夺了自己的生存快感一样,到底是一个谁咬谁的笑话呢? 很多年前的一天,有人问了于敬仁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择当裁判?于敬仁想都没想就告诉他,你嘴里的哨子控制着一场比赛,掌握着22个人的是非标准,这就是理由;很多年后的一天,有人问一个在大学里学裁判的学生,为什么想当一名裁判?这名学生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因为裁判能挣大钱。这才是一个被合理篡改的是非标准。 同样是一个很普通的周末,我突然问了老裁判李少峰一个问题,过去你们吹一场比赛多少钱?李少峰抬起头来,一脸神往的表情,一下子就说到了70年代,“那时候我们吹一场比赛是2毛钱,容志行工资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月80多块呢”,后来李少峰又掰着指头算了算,“从家里去越秀山体育场,坐公交车是4分钱,往返就是8分钱,再喝一瓶汽水8分钱,还剩下4分钱,也可以坐一次车呢”。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岁月反而让人感到快乐? 甲A八年,当我们把这八年用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来进行划分的时候,也许,我们的裁判同样经历了相同的黄金到黑铁的时代,甚至,在时代与时代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1993年,裁判们都说职业联赛其实是从这一年开始的,因为这一年他们突然一场比赛拿到了200元,而之前的整整十年间,他们只经历了从2毛钱到2块钱的改变,这就是快乐。所以,当这群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体育课的人,突然坐着火车满世界乱跑的时候,也是一种快乐;所以当第二年吹甲A的裁判坐上了飞机,吹甲B的裁判也被俱乐部补齐了差价同样坐上了飞机后,就更是一种快乐。快乐,是整整三、四年里唯一的主题,就像我们的球员突然面对上万的存款,就像我们的俱乐部突然面对上万的观众,即使在并不漫长的时间里,我们的裁判从大食堂到四菜一汤,到生猛海鲜,从一套名牌运动服到妻儿同行的差旅费,但并不妨碍他们去享受改变带来的快乐。快乐的代价是什么?也许是一个点球,也许是一场比赛,但满心里感受到的还是快乐,因为即便是球迷,也还沉浸在“保卫成都”的悲壮里,来不及去感受“渝沈之战”的愤怒。 广州长堤的“樱花”夜总会记录了他们最后的快乐,因为当初的老板是一位裁委会的副主任,所以所有的裁判都愿意到他那去寻找快乐,他们熟悉里面的每一个卡拉OK包房,熟悉里面每一位笑容可掬的“小姐”,多少年后,那里的人都记不起来,是哪一天这些老主顾再也不来了呢? 只有每次都陪着他们去的人才知道,一种简单的快乐不可能长久地停留,再好的歌也有唱烦的时候。有一天,中国几乎全部的一线裁判突然从人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后来中国足协才知道,他们被俱乐部请到香港去狂欢了三天,住最好的海景酒店,吃最好的龙虾大餐;有一天,俱乐部突然接到了中国足协的电话,接到了地方足协的电话,他们在电话中说出了裁判们还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有一天,对坐飞机已经不再感到兴奋的裁判们突然看中了海狮面包,看中了红包的厚度,看中了年头年尾的“保护费”,人们突然想起了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是你们给的还是你们要的?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开始面对一种重新衡量的价值标准。再没有欲望的人也能够感受到自身价值的改变,也能够学会一种谋求价值回报的方式,就像有一天,当一名裁判被“黑社会”拖到宾馆的房间里蒙头痛打一顿放出来后,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该不该打,而是自己至少有被打的价值,既然自己是关系到利益的人,就一定是能够得到利益的人。 这一段纷乱的岁月其实只延续了两年,也是中国足球最纷乱的两年,但这两年毕竟形成了一种统一的规矩,一种不需要再开口索要,不需要再明目张胆的两年。中国足球的诸多痼疾为什么久治不愈,事实上只有一个答案,因为在所有人开始关注的时候,一种约定俗成的“行规”已经让表面的纷乱离开了人们视线所及的范围,我们可以寄望于吉利、绿城冲动的结果,我们可以期待阎世铎手中那把大刀挥向暗中的痛处,但我们同样知道,一群从快乐中走来又远离快乐的人,究竟还能怎样,才会重新想起那一年,手里拿着两毛钱的神往呢? 八年来,总有一种力量,让他们陪着足球慢慢变黑。 (足球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