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给鲁尼的一封信

　　给咆哮奇迹者或能够点燃海水的魔术师韦恩：

　　首先请原谅我，这个来自遥远的足球落后之国的球迷用如此奇怪的称呼给你写信。这色彩斑杂而吊诡的标签，来自于2002年10月19日那个独特的、丰腴的下午，你，一位仅有几分钟英超经历的17岁少年，将手中本应迷茫或稚嫩的剑，呼啸着递出，完美刺伤了威名赫赫的希曼那用近40年光阴写下的，那沉重而传奇的尊严（编者注：当时差5天17岁的鲁尼在英超埃弗顿对阿森纳比赛中第88分钟替补出场，两分钟后，一脚弧线球，洞穿希曼把守的球门，为埃弗顿锁定胜局）。那一剑如同山谷间莫测的回声，至今仍常常在我脑海激荡绵延，挥之不去，呼之即来，每次都辛苦而兴奋。我一次又一次搜肠刮肚，为你和你那一剑寻找堪足匹配的词藻，以最恰当的名义，逡巡在华丽与莫测之间。可惜如同称呼之所示，我终究徒而无功。

　　当然，韦恩，任何人都不可能因一瞬间的光辉而永恒，你究竟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流星还是足以改写足球历史的天才？平庸或不朽，天堂或地狱，这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彻查，来检验。令人惊叹的是，如同盛夏的太阳，你从升起到炽热仅需倏忽一瞬。两年时间弹指一挥，2004年，在葡萄牙，你激烈的脚步几乎重复了当年贝利的奇迹。那不是岩石和草木，那是玄及九天或洞入幽冥，我开始确信你的存在绝不是为了锦上添花、推波助澜，而是拨云见日，无中生有，用你那神秘精致的才华，以及遥远真切的勇气。

　　可是日升月落，寒暑交替，世间之事不可能总在同一条轨道上平稳行进，到了2006年，韦恩，尽管你那错综复杂的牙齿已经将老特拉福德的重心牢牢控制，你到底还是在烈焰腾腾、旌旗飘舞的德国一头扎入狡诈的陷阱和愚蠢的阴霾。带着你受伤的跖骨与滴血尊严，以最大的痛苦，赐予了好事者绝佳的消解与重构之素材。韦恩，日落黄昏，寒风凛冽，我们中国的圣人视之为天降大任前夕的历练。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且看马拉多纳如是，贝克汉姆亦如是。

　　我是多么急迫地盼望你也能如是，就在南非，就在今晚，就在德意志的禁区里或弧顶外。韦恩，这也是我提笔写下此信的根本缘由。在过去的几天里，对斯洛文尼亚那脚离奇的门柱始终是我思绪的主题，红色的主题，没有定式或公理，仅仅只是一颗心脏对另一颗心脏的感觉，简单、飘忽，属于逻辑之外的逻辑。我似乎明白地把握了深处争议漩涡的你，又为此背负上多大的压力。那是队徽朝你发出的刺耳怒吼，而死去的乞丐则向你伸出了苦难的枯手。可是韦恩，沉默的牛头有时并非愤懑而是期待，腐朽也可能是某种信念的传递。我们的大哲王阳明用穷究天人的智慧留给我们“心外无物”之意念，如今我一定要将它转交给你，因为慌张不应是你的类比，专注于进球和胜利，才是星辰之外最大的奥义。

　　韦恩，德国后卫是一台精密、沉重的机器，抑或复杂、条顿的电脑程序。你要激发向笑开枪的机变和勇气，招揽所有运气，透支全部才情，用最冷静和最畅快，击败他们，在世界杯殿堂上力写你的不朽。

　　我坚信，你有这番能力！